第二天放學後，家毅同樣悄悄溜到後院，依舊只有小女孩在。

家毅學著她的樣子蹲下，掏出一只小小的裝滿水果糖的長方形鐵盒，笑著道：“這是水果糖，很好吃，給你。”

這樣一小盒糖說貴不貴，說便宜也不便宜，一般人家往往過年的時候才給家裏的小孩買一點。劉家不為生計發愁，但也不會溺愛孩子，只是相較而言多買了幾盒，平日裏是絕對不會再買的，這盒還是家毅過年時省下來的。

小女孩沒有動，直到家毅將盒子在她眼前晃了兩下，她才將視線轉向盒子。

“嘗嘗，嗯？”家毅打開蓋子，隨手拿起一粒糖放在小女孩嘴邊。

過了會兒，小女孩緩緩伸出手接過糖，放進嘴裏抿著。

“好吃嗎？”

“好……吃……”小女孩看著他說。可能是長久不說話吧，她的聲音有些嘶啞，不太容易聽清。也是，她從小待在這個封閉的院子裏，沒有同齡的夥伴，啞巴女人和駝背男人又忙著打理院子，還能對誰說話？

“拿好，”家毅將盒子塞入小女孩手裏，“以後想吃就自己從盒子裏拿，知道了麽？”

小女孩握著盒子，不知有沒有聽懂。

家毅也沒有期望她一下子就會轉變，從呆滯狀態中脫離出來，便由著她繼續蹲在那兒吃糖，自己去井邊尋小蛇。

撥開昨天放在井蓋上的樹葉，下面卻不見小蛇。是它養好傷自己爬走了，還是被人發現後扔了？

“小蛇！小蛇！”家毅輕聲在井的周圍呼喊著，然後似乎隱隱聽到一點聲響。他屏住呼吸仔細辨別，發現聲音來源於井下，便將耳朵貼近井蓋，試探地問：“小蛇？”

果然，井裏傳出小蛇的應答。

“你怎麽掉井裏了？”家毅問，“沒事吧？”

“我沒事。這井水能促進傷口愈合，我再浸泡兩天就差不多恢覆了。”

家毅瞇著眼透過井蓋的裂縫往下張望，只是井裏漆黑一片，完全看不出什麽名堂。這口荒廢已久的井中的水當真有如此奇效嗎？可為什麽他從未聽父母提起，而且還將它封了？

“那，你知道這井水對人有沒有治病之類的功效嗎？”

“對人類應該無效吧。這井水很特殊，對我們蛇有異常的吸引力，但若不是你把我放在它上面，我也很難察覺到它的奇特之處。”

“這樣啊。”

感覺稍許失望，家毅雙手置於井蓋的兩側使勁往上擡，僅僅讓井蓋剛開了細微的一條縫，手不小心一滑，木板又緊密貼住井口。

小蛇聽見聲響說：“小心，你一個人肯定搬不動。井蓋和井口的間隙幾乎被生長旺盛植物占據滿了，別白費力氣。”

“你就這樣在井裏沒事嗎？以後你要怎麽出來”

“我是從木蓋的裂縫爬下來的，自然也能原路返回。爬一口井對一條我們蛇來說，不算什麽大問題。”

其實木板上的縫隙並不大，也虧得小蛇年幼，身體不及成年蛇的一半寬才可以順利地鉆進鉆出。

“那好吧……你需要吃什麽東西嗎？我帶給你。”

“不用了，這井水異常甘甜，只要稍稍喝一點我就飽了。恩公，你真是大好人，不單救了我，還對我這麽好……”如純真孩童的聲音中充滿了感激。

家毅刷的漲紅了臉，心頭掠過一陣愧疚。他可不是出於關心才問這些，而是想著如果把小蛇餵飽了，那應該就不會出現因為饑餓而亂跑甚至攻擊人的行為吧。說到底，他還是信不過它，哪怕小蛇開了靈智會說話，做過保證，他始終覺得蛇是嗜血的。

“……等我痊愈了，我會報答你的救命之恩。”小蛇繼續誠懇地說著。

家毅越發不自在了：“你先養傷吧，我走了，明天再來看你。”

鐵門旁的木屋中，啞巴女人正拿著一把折斷了的破梳子替小女孩梳理打結的頭發。她透過敞開的房門看見家毅走過，連忙放下梳子跑到門口“額額啊啊”地叫喚，雙手快速比劃著，看起來非常激動。

“我是家毅，您還記得嗎？”雖然她猛地沖出來的時候確實嚇了家毅一跳，他還是很快恢覆了鎮定。

女人依然比著家毅看不懂的手勢，完全不明白她到底想表達什麽。家毅只好自顧自往下說：“我就是突然想來看看，您不必在意我。您生活還好吧？有什麽需要就去前院，家裏總歸有人在的，你問他們要就行了。”

啞巴女人用力地連連點頭。

家毅暗舒一口氣，幸好她還能聽懂他的話。

“那麽，我走了啊。”

關門時，他不由往屋裏瞥了一眼，陰影中小女孩呆呆望著門口的方向，宛如一座雕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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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三弟，發什麽呆呢？”家玲拿玉米輕拍了一下家毅，“一根玉米握了這麽久，還不快剝。”

“誒？哦。”家毅回過神，幾下撕去手中玉米的外衣。

劉家在鄉下的田地從很早以前就全都租給農戶了，知道他們日子過得不容易，劉二爺從不催收租金，今年收成不好拖到明年再交也成，而且默許了用農作物代替的行為。今年的早玉米大豐收，有些農戶不僅補上之前虧欠的租金，還送來自家種的玉米表示感謝，積少成多，結果就攢了三大筐玉米。新鮮的玉米不好保存，劉二嬸忙不過來便叫了家毅、家玲幫忙。剝掉玉米皮和須是第一步，接下來或蒸煮食用，或磨成粉做饅頭之類的面食。

“你怎麽心不在焉的？”家玲問，“有心事跟二姐說說唄。”

“沒有，我沒事。”只是，放學一回家就被母親叫來剝玉米，今天他還沒去後院。

“亂講，二姐還不知道你嗎”

“二姐……”

這時，母親剛好走進來笑問：“兩個人嘰嘰喳喳地說什麽呢？”

“沒什麽，母親。”家毅搶先答道。

二姐笑笑，倒也不再提。

估摸著蒸熟一鍋玉米還需要不少時間，母親得了空便搬了個小板凳，也來剝玉米。

“母親，”過了一會兒，家毅開口，“您知道那個院子裏的三人叫什麽名字嗎？”

“怎麽突然問這個？”母親奇怪地問。

“嗯，就是路過小徑的時候想起來我還不知道他們姓什麽，來自哪裏。”

二姐略一回想，那三人雖在劉家生活了幾十年，卻極少在人前出現，仿佛是透明的空氣一般毫無存在感，如果不是家毅提起，她不曾意識到原來自己對他們一無所知。

“母親，您給我們講講唄，我也不知道呢。”

母親似乎陷入了思索，許久才嘆息道：“都是可憐人吶……你們也別問了，具體的我也不清楚，簡單講就是遇到不幸後你們父親收留了他們。名字什麽的，當年他們剛來時應該有說過，但年歲久了，我記不得了。既然他們進了我們家的門，就是自家人了，等會兒廚房裏的玉米熟了，家毅給他們送點過去。”

這樣也好，算是有了個光明正大去後院的理由。

大哥家偉、大姐家娣去父親的書房匯報上個月的賬簿收支情況，正好瞥見家毅拐進內院正房後面，好像還捧著什麽東西。

“三弟這是去哪兒啊？神神秘秘的。”家偉側頭看向家娣，她搖搖頭表示不知道。

從廚房偷了兩根玉米回房的家耀聽見後插嘴：“是母親讓三弟給後院送玉米。”

“是嗎……”家偉疑惑地說。這麽多年了，那幾個人除了祭祖時會見一面，平日裏跟透明的似的，忽然聽到與他們有關的事情感覺怪怪的。

家娣有同感，但是看到家耀一口接一口地啃玉米的時候立即拋下這件事，擺出大姐的風範：“就快吃晚飯了，怎麽還吃那麽多？一點都不知道節制！”

家耀嘿嘿一笑，如泥鰍般溜走了。

家娣輕嘆，這個二弟在幾個兄弟姐們中最是調皮。十五歲時說什麽也不肯去學校了，要幫忙打理家業，實際上卻是成天在外面不知幹些什麽，結交了一大堆“朋友”，根本連人影都找不到。

“再過兩年，等他成了家應該就懂事了。”家偉寬慰道。

“但願如此吧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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